Facebook能字节跳动,TikTok却非死不可?

文 | 佘宗明

 

TikTok,会成为首个在全球最具影响力的两个大国都不能用的APP吗?

现在看,极有可能。

面对大洋彼岸的围猎,眼下的TikTok已不是在悬崖之上,而是扒在悬崖边的树枝上。

最新消息是,当地时间4月23日,美国参议院通过了TikTok剥离法案。4月24日,拜登已签署法案。

节奏比很多人预想的,要快太多。

认或不认,现实就摆在那:正渡生死劫的TikTok,已命悬0.01线。

在缝合带中的TikTok,终究难以跳脱出大陆板块碰撞的夹击。

01

当大国角力快进到了“不在餐桌旁,就在菜单上”的图穷匕见环节,TikTok出现在菜单上不是偶然。

只是很多人都没想到,叉子这么快就会落下。

理论上,TikTok剥离法案从提出到生效,要经过几步:

动议提出(这次是由美国国会众议院“美中战略竞争特别委员会”提出)-众议院通过(先是众议院能源和商业委员会通过,后是众议院通过)-参议院通过-总统签署

▲媒体梳理出的TikTok被打压时间线。

今年3月5日,风乍起,TikTok剥离法案被提上日程。

之后仅用1周多时间,就获得众议院全体表决压倒性通过。

此后接力棒传到了精英色彩更浓的参议院,其进度明显要慢得多。

当时很多外媒都认为,该法案在参议院的前途并不明朗,比起众议员的态度一致,两党参议员很多都提出了“宪法担忧”,就连某些鹰派参议员都认为,“这项针对特定公司的法案实在太冲”。

参议院商务委员会主席玛丽亚·坎特韦尔就说,她不确定法案是否能走得足够远。

一般来说,参议院议事流程耗时会更久。

但很多人还是低估了驴象在围猎TikTok上的共同意愿。

事实证明,在将TikTok“剥离”这事上,两院存在策略上的差异,却不存在立场上的区别。

02

为什么参议院会这么快通过TikTok剥离法案?

关键在于两点:1,期限延长;2,议题捆绑。

TikTok剥离法案最开始给出的剥离期限是165天,部分参议员觉得时间太短了,于是该事项落入参议院商务委员会研究审议射程后,委员会主席玛丽亚·坎特韦尔提议,将剥离期限延长至一年,以减少阻力。

最终新法案调整期限至不超过270天,并赋予总统90天的延期权力。4月20日下午,众议院很快就通过了新法案。

那,要是还有参议员反对怎么办?

众议院说:行,看我的。随后就使出了另一招——“搭顺风车”。

既然参议院想要通过援乌法案,众议院又不太同意,众议院想要早些通过TikTok剥离法案,参议院又有阻力,那就索性绑定在一起,双方都作出妥协。

于是,TikTok剥离法案就成了950亿美元援助法案(包括援乌、援以等)的耳标(earmark)。在“要通过就一揽子通过”的局面下,参议院通过的阻碍也就被消除了。

这是美国国会众议院再次使用“捆绑大法”,上次也是针对TikTok——2022年12月23日,众议院把限制美国联邦政府使用TikTok服务跟2023年美国政府预算法案绑定,最终也通过了。

03

虽然“TikTok到了最危险的时刻”的提醒并不罕见,但不得不说,在国内舆论场上,许多人对此事仍存在错判,认为TikTok能像上次遇险那样相对容易地逃出生天。

2020年特朗普想通过行政命令封禁TikTok,投资人反对,TikTok上的网红反对,很多议员也反对。

最终TikTok找到Bug,指控其行为超过《国际紧急经济权力法》(IEEPA)授权,用法律保护了自己。

可这次呢,特朗普反对,马斯克反对,TikTok上的部分商家反对,被TikTok弹窗发动的许多年轻人也反对,可声势并没很多人预期的那么大。

▲马斯克前不久曾在X上明确表示反对TikTok剥离法案。

经过上次风波的铺垫后,许多网红和商家都做好了多平台运营或转移至其他阵地的准备。

还有媒体报道显示,此次法案冒出来后,跟上次极力反对不同,字节跳动的美国投资者们都选择了观望——红杉资本之前曾帮TikTok游说特朗普政府,可现在自己都遭到了政治审查被迫拆分了在中国的子公司;很多投资人为了在AI事务上争取更多政府支持,也默不作声。

值得注意的是,这次对TikTok下手,虽然“不卖就禁”的二选一几乎堵死了TikTok的更多空间,但它打出的名义不是“强制封杀”,而是“剥离控制权”。

这其实是进行了问题转移:字节跳动要是不接受,那就是它自己的问题;要是接受……结合复杂现实看,它有多少接受的余地呢?

无论如何,强调是“剥离控制权”,既为立法推动拆分减少了阻碍,也让这场活剥显得更“名正言顺”起来:不是我要封禁,是它自己要退出。我要它剥离,也不是剥夺其正当产权,而是要保障国家安全。

今年3月,周受资曾在马斯克家的社交媒体X上说,表示如果该法案生效,TikTok 将发起司法挑战。

但可以肯定的是,比起之前的总统行政令,靠立法机构推动的拆分遇到的法律挑战要小得多。

进,提起诉讼未必能推倒法案,退,在另一侧“基于数据分析的个性化信息推送服务技术”的出口禁令前,在“不跪,九死一生;跪,十死无生”的舆论倒逼前,TikTok的选择空间正被不断压缩。

新莓daybreak写道:如果说上一次TikTok还能侥幸逃脱,那么这一次躺在“案板”上,便只剩下玉碎和瓦全两种选择了。

瓦全的几率有多高,仔细分析都知道。

04

TikTok宁可站着死,不能跪着生,大不了就不在美国运营呗……这是很多国内网民的惯有看法。

TikTok若失去了美国市场,会失去什么?

表面上看,是1.7亿用户,是占总营收不断攀升的收入——《金融界》报道提到,2023年Tik Tok在美国市场的营收约70亿美元,站到Tik Tok2023年全球收入(160亿美元)的超40%,占字节总收入比例约13.3%。

但这只是明面上的损失。

就互联网应用而言,世界前两大单一市场就是中国和美国。第二梯队的印度,早就将中国的APP给禁得差不多了。失去美国市场,全球化应用会失去很多想象空间,这不是那些东南亚新兴市场能快速弥补的。

更何况,美国拿TikTok开刀后,其他国家会不会跟进,也很难说。

这不是杞人之忧。今年3月,加拿大创新、科学及工业部方面就表示,对TikTok在该国拓展业务的提议开展国家安全审查。

4月22日,欧盟宣布对 TikTok 展开第二次正式调查,因为 TikTok 在法国、西班牙推出的“精简版”TikTok Lite 存在违反《数字服务法》的可能。

更早之前,澳大利亚自2020年便开始对Tik Tok进行审查,反对党的影子网络安全部长詹姆斯·帕特森说“如果美国成功将TikTok从字节跳动中移除,澳大利亚应该寻求做同样的事情”。

虽说这里面的有些审查调查只是针对具体事项,但谁能确保,它不会升级为强制剥离式封禁呢?

要而言之,TikTok在美国的遭遇,绝不会是其全球化步伐在美国的折戟。在一堆人眼中,美国是美国人的美国,在很多美国人看来,美国还是世界的美国——它扇动的蝴蝶之翼能在更多地方掀起飓风。

这正是TikTok不能不据理力争的原因所在。

在印度俄罗斯被禁,影响未必有多大,那终究是印度俄罗斯。

在美国被活剥,却没法不当回事,那毕竟是美国。

05

政治学者吴冠军曾写道:信任的结构性症结,便在于被信任者很可能不值得信任。索伦·克尔凯郭尔在论述宗教信仰时提出过“信仰的跃步”:这一步只能是跳跃,而无法通过理性论证抵达;通过信仰的跃步,“猜疑被信仰所征服,一如正是信仰把猜疑带到这个世界上”。信任的结构,实际上同信仰完全一致——都依赖于一个彻底一无凭借的“跃步”而抵达。

某种程度上,TikTok就是被推进了信任崩坯的深沟中。

TikTok的平台属性,让跃步变得很难。

TikTok的“非我族类”身份在大陆架冲撞下的显眼,更是加剧了那种信任危机。

TikTok做了很多理性的补救性动作,包括澄清、弹窗、游说、诉诸法律,但这在非理性的信任“反向跃步”面前未必有太大作用。

在TikTok听证会上,TikTok CEO周受资的确做了很多细节澄清和技术性承诺——会确保用户数据安全,对应的措施是把用户数据存放在甲骨文,推出拟耗资15亿美元的「德克萨斯计划」;会呵护青少年身心健康,办法是「将把安全尤其是青少年的安全放在首位」;会避免被任何政府操纵,对策是由甲骨文审查 TikTok 的信息推荐算法和内容审核模型……

在TikTok剥离法案问世后,周受资在受访时一再强调,强行剥离会损害美国数以百万计的企业,破坏美国无数创作者的生计,导致30万个美国工作岗位面临风险。

可问题是,“战略”层面的信任黑洞,早已不是“战术”层面的可信做法能填补的了。

06

都知道,作为唯一一家在美国具有重大国际影响力的非美国直属内容平台,Tik Tok有着两个醒目特点:

1,能建构舆论场。

2,受年轻人喜欢。

在复杂的现实语境中,这两点,有其一就会令人忌惮,两者结合在一起,注定会引发更多提防——更别说,还有算法来粘合二者。

在政客眼里,影响力的辐射圈只有止步于政治领域之外,才是安全的。

否则,就是不可控的。

TikTok如果是纯娱乐和商业平台,没有舆论场属性,也不是年轻人集聚地,那针对它的“信息操纵”“危害青少年”质疑要上升到“国家安全”的高度,需要跃进100步。

但如今,它只需要迈5步就行。

扣“控制舆论”的帽子,看的往往都是可能性,不是实然性——重要的不是你做了什么,而是你能做什么。

而“控制舆论”疑虑一旦在信任危机的助势下,上升到“国家安全”担忧,那留给被围剿者自证“我没有,我没有”换取生存机会的空间就被堵死了。

这就是TikTok的困局所在:它拼命证明自己没有做出威胁别人的行为,但别人还是认定它有威胁自己的能力。

拿此次对TikTok的围剿来说,有些美国政客支持剥离TikTok的依据,是巴以冲突后呈现的价值光谱分布情况——去年11月,有报道显示,当时TikTok上“解放巴勒斯坦”的话题阅读量超过255亿,与之形成对照的是,“与以色列站在一起”的话题阅读量仅为4.404亿。

尽管TikTok对此声明,“早在TikTok出现之前,美国年轻人就倾向于巴勒斯坦了”,但作为唯一可以让左翼“四朵金花”发表言论(支持巴勒斯坦倾向)的平台,它很容易沦为某些人的靶子。

从众议院投票就能看到,支持法案的许多共和党议员多是言论自×的信奉者,他们反对所有可能控制言论的平台,包括Facebook、X,也包括TikTok;民主党议员则是反左翼“四朵金花”立场。

他们没有TikTok故意引导年轻人表达的证据,但忌惮平台塑造年轻人话语的能力。

这类忌惮,在政治、安全、意识形态优先逻辑替代经济至上逻辑的大国竞合背景下,会被那种相互设防的不信任感给强化。

上个月,美国共和党参议员马尔科·卢比奥在参议院的演讲中说:中国成为美国最大的挑战,不是中国的问题,而是美国的问题,是美国这三十年来糟糕透顶的战略路线让中国成为最大对手。

看似“刀刃向内”的反省,实则用刀口狠狠割向以往以经贸合作为基石的信任关系。

卢比奥的观点,代表的不是美国少数人的看法。

信任链被割断的结果,就是持续脱钩、断链、筑墙。

TikTok浩荡的全球化步伐,就绊倒在了时代的“柏林墙”上。

07

耐人寻味的是,这次站出来反对剥离TikTok反对得最激烈的美国政治人物,是特朗普。

一开始,TikTok剥离法案出来时,他就表示反对,“没有TikTok,你可以让Facebook变得更大,我认为Facebook是(美国)人民的敌人。”

4月22日,特朗普又说,如果TikTok禁令最终被实施,拜登得为此事负责任。

特朗普反对剥离TikTok的动因是否只是反对死对头拜登和曾封禁其账号的Facebook,还不好说,但Facebook确实是TikTok遭遇危机的直接受益者。

早在2020年,《华尔街日报》就曾在独家报道中揭露,Facebook CEO扎克伯格在挑动美国政府对TikTok担忧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:他在公开演讲、与特朗普会面及和美国鹰派议员私下沟通时,都百般渲染TikTok对美威胁。

2018年因前员工吹哨而深陷“数据门”后,扎克伯格在国会参议院听证会上就称“有充分证据证明中国在窃取美国技术”,箭头直指TikTok——要知道,彼时亚马逊、谷歌和苹果负责人的回答都是“没有证据表明……”

Facebook当时也因数据安全、损害青少年健康遭受质询,5000万用户数据信息被窃还是既成事实。饶是如此,它也没遭遇过TikTok这样的境遇。

将二者的境遇对照,不免让人唏嘘感慨:

Facebook依旧在“字节跳动”,TikTok却似乎“非死不可”……这世界,真的是平的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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